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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isbane]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日]片山恭一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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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1:15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二章6(2)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superstition”我脱口而出。

  “简单了点儿?”

  “有点儿。那么,怀孕”


  “怀孕?”亚纪瞪圆眼睛看我。

  “不知道?”

  “嗯。”

  “conception"

  “啊,是吗。”

  “下边该你问了。”

  “呃……同情、同感”

  “sympathy"我当即回答。“以S开头的单词近来你可背来着?”

  “算背了吧。不过你记得可真牢。”

  “两个都是通过摇滚曲名记的。斯蒂芬•旺达和罗林•斯通兄弟。”

  “唔。”

  继续提问。

  “勃起”

  “什么呀,那?”

  “勃起嘛!勃起用英语怎么说?”

  “怀孕啦勃起啦,那种单词不知道也无所谓嘛!”亚纪生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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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1:37
  我则始终保持冷静。“conception可是还有概念这个意思的哟!”我开始解释,“勃起叫 erection。把 R换成 L 就成了投票一词。general election 是大选。但若把L和R搞错,就成了将军勃起。这种丢人现眼的错误,我可不希望你弄出来。”

  “这类玩意儿在哪里记的?”她仍然显得不解,“什么怀孕什么勃起……”

  “翻辞典记的。”

  “到底是喜欢才能擅长。”

  “这说法我觉得不大对。”

  “我觉得大对特对。”

  我们不愿意争执,遂闭住嘴眼望窗外。当然黑漆漆一无所见。

  “不过这么记英语单词,可能有帮助?”亚纪自言自语地说。“据说女性大学入学率的增加同离婚率的增加成正比——越学越不幸。你不觉得奇怪?”

  “离婚未必等于不幸吧?”

  “那倒是。”亚纪停了一会儿,“我们本该是为了幸福而活着的。学习也好工作也好,本该是为了幸福才做的。”

  广播里仍在播放名字特长的乐队的歌曲:Quicksilver Messenger Service(水银使者), Cr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朋友•啤酒•音乐),Big Brother and Holding Company (老大哥与控股公司)。

  夜深时又下起了雨。雨打在宾馆窗扇和房檐,声音很吵。我们躺在床上,怅怅听着雨声。闭上眼睛倾听之间,一股股气味强烈起来。雨味儿、后山的土味儿植物味儿、地板落的灰尘味儿、剥裂的墙纸味儿——这些味儿仿佛里三层外三层把我们团团包围。

  应该累了,偏偏不睏。于是轮流讲小时候的事。亚纪先讲。

  “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在幼儿园院子里埋了time capsule①,报纸啦大家拍的照片啦作文啦什么的。全用片假名②写的,写将来自己想当什么、自己的理想。”

  “你写的什么?”

  “不记得了。”她不无遗憾地说。

  “想当新娘子?”

  “也有可能。”亚纪轻轻笑道,“真想挖出来看看。”

  这回轮到我了。

  “奶奶活着的时候,有个常来我们家的按摩师。六十岁光景,据说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一次那个人这样问我:小少爷,雨是一颗一颗下的,还是成一条长线下的?因为天生失明,不知道的。”

  “是么,”亚纪信服地点点头,“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一颗一颗下的。那个人说‘一颗一颗的?’一副分外感动的样子。他说从小就一直觉得是个谜,不明白雨是颗粒还是线条。今天因了小少爷自己也聪明一点了。”

  ① 时间容器,寄给未来的包裹。即把记录当代文化、生活的资料装在容器里埋入地下留给后世。

  ② 日文字母。分平假名和片假名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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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2:05
  “活像new cinema paradise①。”

  “可现在想来挺怪的。”

  “怪什么?”

  “既然那么长时间里迷惑不解,为什么不早些问人呢?何苦忍到六十岁呢!为什么偏偏问我呢?”

  “肯定看见你突然想起来的,想起小时的疑问。”

  “也可能下雨的时候到处问同样的问题来着。”

  雨依然下个不停。

  “大家都不担心我们?”亚纪问。

  “莫非向警察报案?”

  “你对家里人怎么说的?”

  “在同学那里野营。你呢?”

  “我也说是野营。让一个同学做证。”

  “那个同学信得过?”

  “差不多。可我不喜欢这样,毕竟连累很多人。”

  “啊,是啊。”

  亚纪横过身体,把脸转向我。我轻轻吻一下她的嘴唇。

  “别急,慢慢在一起好了。”

  我们互相抱着闭起眼睛。小沙砾在代替床垫铺的毛巾被下面窸窸窣窣发出声响。

  半夜醒来,广播早已结束。拧短了灯芯的提灯也不知什么时候熄了。我从床头下去关掉收音机电源。房间里闷着提灯的热量。打开窗,外面凉瓦瓦的空气和海潮味儿一起涌进。看样子天还没亮。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尽的天空闪出许多星星。也许附近没有照明的关系,星星近得几乎可以用钓鱼竿捅下来。

  “有波浪声。”亚纪的语音。

  “没睡?”

  她来到窗边向外眺望。隔着黑暗的海面,可以隐约望见对岸的灯火。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二章6(3)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哪一带呢?”

  ① 新电影乐园。New cinema,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英美产生的电影制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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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2:22
  “不是小池就是石应那儿吧。”


  来而复去的海浪声反复传来。海浪打翻岸边的石头,撤走时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

  “哪里有电话铃响?”亚纪突然说。

  “何至于。”我侧耳倾听,“真有!”

  我拿起桌上的手电筒,两人走出房间。走廊里一团漆黑。手电筒光模模糊糊照出尽头的墙壁。似乎稍前一些的房间里有电话响。我们蹑手蹑脚慢慢前行。电话仍响个不停。房间本应临近了,电话铃声却丝毫没有临近。

  铃声忽然止住。大概打电话的人判断没人接而放下听筒。我们默默对视。用手电筒光往周围照射。原来这里是走廊窗扇坏掉而有树枝侵入的那个地方。头顶上,一条枝蔓缠绕的粗树枝长满茂密的叶片。往树枝上一照,一只铜花金龟在树皮上趴着。从坏掉的窗口伸出脑袋把手电筒光向外射去,山坡就在眼前四、五米远的地方。这时,亚纪低声道:

  “萤火虫!”

  往她看的那边凝目看去,草丛中有个小小的光点。一开始只有一个。但细看之下,这边那边都有光点辉映。注视之间,数量急速增多。

  不下一两百只的萤火虫在杂草和灌木之间闪闪烁烁。趴在叶片上的忽一下子飞起,同两三只一起飞了一程又躲进草中不见。数量虽然多,但飞得十分安静。又像是整个一大群随风飘移。

  “关掉手电筒!”亚纪说。

  现在我们和它们置身于同样的黑暗中。一只萤火虫离群朝这边飞来,曵着微弱的光亮缓缓靠近。飞到房檐那里,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我手心朝上向它伸去。萤火虫警惕地往后退了一点,似乎俯在后山伸来的枝梢上歇息。我们等它。稍顷,重新飞起,在亚纪周围缓缓盘旋,然后像雪花翩然飘落一样轻轻停在她肩上,就好像萤火虫选择了她。它像传送什么暗号似的闪了两三次光亮。

  我们屏息敛气看着萤火虫。忽闪了几次之后,萤火虫悄然飞离亚纪的肩。这回没有像来时那样犹犹豫豫,笔直朝同伴们所在的后山草木中飞去。我们目不转睛追逐萤火虫的光点。不久,萤火虫返回群体,在同伴们之间飞来飞去,同许许多多小光点混在一起,无从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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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2:52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三章1(1)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我们修学旅行回来时,亚纪已被确诊为“再生不良性贫血”。医生解释起因于骨髓功能的弱化。对此她似乎已经相信。我当然也没理由怀疑。

  为防止感染,护士教给我防护技术。首先穿上走廊衣柜里的防护服和口罩,其次把穿来的鞋用专用拖鞋换掉,再在医院门口洗手消毒,这才得以入内。


  每次看见穿防护服戴口罩的我,亚纪都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一点也不谐调的嘛!”

  “有什么办法呢!”我沮丧地说,“都怪你的骨髓偷懒不好好制造白血球,才落得这副模样。”

  “学校怎么样?”她有意转换话题。

  “还不是老样子。”我没好气地回答。

  “快期中考试了吧?”

  “像是。”

  “学习进度快?”

  “就那样。”

  “想快点上学啊。”她眼看窗外自言自语。

  护士从病房门口探进脸问有变化没有,对我也笑着打招呼。因为天天来,差不多所有护士都认得我。检查什么的大体上午做完,晚饭前安安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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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3:14
  “监视着呢,看接吻没有。”护士走后,亚纪低声道,“近来护士长提醒来着,说不能和常来看望的男朋友接吻哟,病菌会传染的。”

  一瞬间,我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口中爬来爬去的细菌。

  “说的叫人不大愉快啊!”

  “想么?”

  “也不特别想。”

  “吻也没关系的。”

  “传染了怎么办?”

  “洗面台有我用的漱口药水,用那个好好漱一下口。”

  我把口罩往下拉到下巴,用抗感染药水仔细漱口。然后坐在床边和亚纪相对。我想起第一次接吻的情形。在无菌状态中实施接吻,比初吻还要紧张。我们把嘴唇轻轻碰在一起。

  “一股药味儿。”她说。

  “今晚发烧可别怪我哟。”

  “不过挺好的。”

  “再来一次?”

  我们再次对上嘴唇。身穿做手术用的那种淡绿色防护服、清洁口腔后进行的接吻,颇像一种庄严的仪式。

  “明年梅雨时节到城山看绣球花去。”我说。

  “初二的约定。”亚纪仿佛望远似的眯起眼睛,“仅仅过去三年,却好像很久以前的事。”

  “因为发生的事太多了。”

  “是啊。”亚纪现出怅怅陷入深思的神情,低声道:“还要半年多?”

  “那之前慢慢把病治好。”

  “嗯。”她暧昧地点了下头,“够长的啊!早知如此,健康时去看了多好。”

  “瞧你说的,好像不能康复似的。”

  亚纪没有回答,代以凄寂的笑意。

  一天去医院时她正睡着,也没有母亲陪伴。我从旁边看她睡着时的脸。由于贫血,脸很苍白。病房窗口拉着奶油色窗帘。亚纪闭着眼睛。为了避光,脸略略歪向与窗口相反的一边。透过窗帘射进的光宛如蝴蝶的磷粉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光也落在她脸上,给脸上的表情多了一层安祥的阴翳。我像看奇珍异宝一样持续看她的睡脸。看着看着,一阵不安朝我袭来——从安祥的睡眠中,仿佛有小得肉眼看不见的死如罂粟种粒浮现出来。上写生课时,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凝视画纸,雪白的画纸果真像遮上一层小小的黑点——便是那样一种感觉。

  “亚纪!”

  我叫她的名字,反复叫了几次。她对自己的名字做出反应,微微动了动身子。然后像要赶走什么似的左右摇一下脑袋,盖在脸上的东西一张张剥落,表情隐约透出生机,像鸟叫一样睁开眼睛。

  “阿朔!”亚纪意外似的低声唤我。

  “心情怎样?”

  “睡了一会儿,好多了。”

  她从床上坐起,拿过椅背上搭的对襟毛衣,套在睡衣外面。

  “上午十分消沉。”她以约略带有颓废意味的眼神说,“想到自己的死,心想若是知道要同你永远分别,我到底会怎么样呢?”

  “傻话,不能想那样的东西。”

  “是啊,”她叹息一声,“好像没有信心了。”

  “医院寂寞?”

  “嗯。”她轻轻点头。

  话语一中断,沉默就重重压来。

  “自己不在这个人世是怎么回事呢?一点也想像不出。”稍顷,亚纪自言自语地说,“生命有限——总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平时从没把理所当然的事当理所当然的事。”

  “只想愉快的事好了,如病好了以后……”

  “想和你结婚的事?”较之连接话题,更像要就此中止。

  “我漱漱口去。”

  我这么一说,她才漾出笑意。

  每次看望时,依然趁护士看不见飞快地接吻。对我来说,那仿佛自己生存的明证。没有因感染引起发烧,我打算把这小小的仪式一直坚持下去。

  “近来洗头的时候头发掉了很多。”她说。

  “药的副作用?”

  亚纪默默点头。

  “很让人伤感。”

  我不由抓起她的手。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好。为冲淡难过,我试着说:

  “就算光秃我也喜欢你的。”

  她瞪圆眼睛看我:

  “别说的那么直截了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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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3:35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三章1(2)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对不起。”我坦率地道歉。尔后自我辩解似的说:“古文里的直截了当①是忽然、暂时之意,是吧?”

  这时,亚纪突然把脸贴在我胸口,像小孩子似的放声哭了起来。完全始料未及。我一时惊慌失措。看见她哭还是头一次。这种情绪不稳定不知是病情造成的,还是用于治疗的药物副作用所使然。只是,这时我才隐约察觉病症的不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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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3:52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三章2(1)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亚纪的面庞明显消瘦了。因呕感吃不下饭。一整天心情不好,别说面对饭菜,甚至闻到饭味儿都受不了。严重时候,一听见送饭小车的轮响都无法忍受。开了止呕药,但几乎不见效果。为了治疗服用相当有刺激性的药这点可以想像,但很难和“贫血”联系在一起。到底在治疗什么呢?

  我用医学辞典查了“再生不良性贫血”词条。上面写道因骨髓造血不良发生的贫血。的  
确同亚纪从医生口中听来的解释相同。治疗方法为输血和投以甾类激素。忽然,我目光落在下一页上:“白血病”。我想起初二时写的点歌明信片。说不定,那是无心的恶作剧眼下作为现实痛苦降临到亚纪身上。我很快打消这个不合理的念头,开始阅读医学辞典的记述。但是促成应验的懊悔总在心头挥之不去。

  如亚纪所担心的,头发开始脱落。因本来是长头发,脱落的地方格外显眼。而且随着治疗的旷日持久,她精神上也愈发消沉下去。

  “药好像没起作用,担心不得了。”她说,“副作用那么强都没有奏效,那么就是说没有能治好我的病的药了。”

  “如今无论什么病一般都能治好的。”我一边回想医学辞典的记述一边说,“尤其小孩子的病。”

  “十七岁还是小孩子?”

  “才十六嘛。”

  “很快就十七。”

  ① 原文为“あからさま”,作为古语乃此意,见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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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4:07
  “反正介于小孩子和大人之间。”

  “那,治好和治不好半对半了?”

  话语卡住。

  “适合治你的病的药说不定刚刚发现。”

  “是吗?”她扬起半信半疑的脸。

  “上小学时我因肺炎住过一次院。那时药也怎么都没效果。反复试来试去,终于找到有效的药。那期间我家父母以为我活不成了,十分担心。”

  “但愿我也像你那样快点儿找到药。这样子下去,药没等找到,身体先完了。”

  “我能代替就好了。”

  “实际体会到这个难受滋味,你就不会那么说了。”

  房间的空气仿佛“咔嗤”现出裂纹。

  “原谅我。”亚纪以低弱的声音说,“我最害怕的或许不是病治不好,而是性格因病变糟。如果自己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惹你讨厌的话,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亚纪戴一顶淡粉色的塑料帽迎接我。

  “怎么了,戴那顶帽子?”

  她淘气地笑着摘下帽子。我不由屏住呼吸。简直换了一个人。头发剪短了。一夜之间,亚纪的发型看起来较之短发更近乎秃头了。

  “我请求弄成这样子的。”她主动开口,“医生说治疗结束后还会长出来,长回原来的样子。没办法啊。那之前只能专心配合治疗了。”

  “就是说决心已定。”

  “头发掉光了也不讨厌我?”

  “不会掉光吧。”

  亚纪仿佛对我的语气感到胆怯,缄口不语。

  “不是有尼姑的吗?”良久,她说。

  “当尼姑?”

  “得病前我就想过了:如果阿朔扔下我死了,那时我就进尼姑院。”

  “瞧你想些什么呀!”

  “还不是,跟你以外的人结婚、生孩子、当母亲、上年纪,简直无法想像。”

  “我也无法想像跟你以外的人结婚、生孩子、当父亲。所以你不恢复健康可不好办。”

  “是啊。”她用掌心“嚓嚓”摸自己的脑袋,“不好看?”

  从剪短头发时开始,亚纪的呕感平复下来。也许身体适应了药物。或者因对治疗采取积极态度而使精神趋于稳定也未可知。虽然仍吃不下像样的饭菜,但水果、果冻、橙汁还有少量面包可以吃了。也能多多少少看几页书。她对澳大利亚土著人的世界观和传统生活方式怀有兴趣。

  “土著人采摘植物前必定先用手罩住。”亚纪俨然传授刚从书上学得的知识,“不难明白吧——这个没有长大还不能吃、那个已完成赋予生命的准备可以吃了等等。”

  我把手罩在亚纪眼前:

  “这个没有长大还不能吃。”

  “给你说正经话。”

  “你以为土著人吃什么?”

  “鸟啦鱼啦,树籽、水果、植物……”

  “袋鼠、蜥蜴、蛇、鳄鱼、芋虫什么的可不想吃。”

  “想说什么?”

  “当了土著人,可就不能吃布丁和松软糕点什么的了。”

  “眼睛何苦老盯在物质性东西上面呢?”

  “土著人并非全都是你所想的那么好的人哟!”我道出实际目睹的事实:“也有看上去自甘堕落的、不健康的人。大白天就喝酒,还缠着游客讨钱。”

  亚纪气呼呼接道:“那是因为他们是被迫害的人。”说罢,好久不再开口。

  问题不在于现实土著人,走出医院后我想道,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观是亚纪心目中的理想、一个梦幻,她想把自己这一存在融合进去。或者是一个希望,意味她在病痛中的生活。

  “他们相信地上所有东西的存在都是有其理由的。”另有一次亚纪说道,“宇宙中所有东西都是有其目的的,不可能突然变异或发生意外。之所以看上去那样,是因为缺乏理解。就是说,人们缺乏足以理解这点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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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44:21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三章2(2)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得无脑症的婴儿也有其理由?”我说。

  “什么呀,那?”

  “生下来就没有脑子的婴儿嘛。听说有个计划要把他们的心脏移植到因严重心脏障碍而遭受痛苦的儿童身上去。或许从这上面可以找出无脑症婴儿出生的理由。”


  “我觉得不大对头。理解不等于利用。”

  由于持续贫血,亚纪脸色苍白。仍在接受输血。头发几乎掉光。

  “人死也有理由,你认为?”我问。

  “有的。”

  “既然有正当的理由和目的,那为什么不想回避呢?”

  “因为我们还不能完全理解死。”

  “一次不是谈起天国么,你说不相信来世和天国。”

  “记得。”

  “如果说人死有意义,那么不认为也有来世和天国,岂不是不合逻辑?”

  “为什么?”

  “因为人一旦死了,不全都完了?如果没有下一步,死不可能有什么意义。”

  亚纪眼望窗外,似乎在思考我说的话。天守阁白色的身姿从郁郁葱葱的城山树林中显露出来,几只老鹰在上面飞。

  “我么,觉得现存的东西里面什么都有。”亚纪终于开口,字斟句酌地说,“什么都有,就是说什么都不缺。所有没必要向神请求欠缺的东西,没有必要向来世或天国寻求什么,因为什么都有。关键在于发现它。”她停了停,继续下文,“现在这里没有的东西,我想死后也还是没有。只有现在这里有的东西死后才会继续有。倒是表达不好……”

  “我喜欢你的心情现在就在这里,所以死后也肯定继续有,是吧?”我接道。

  “嗯,是的。”亚纪点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所以不必悲伤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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